第三章 ほたるび
【0】
眼前的青年格外的美丽。
仿佛是在窥探镜子，俯视湖面一般注视着自己。
那个声音告诉自己，要寻找星星。
即使是在风雪之中，光芒也清晰可见的星星。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神明，需要那颗星星指引方向。
人们常说，见到另一个自己意味着将不久于人世。或者说，是因为死期将近，才会看到另一个自己。
但自己并未因此感到恐惧，反而觉得十分眷恋。像是自己在很久以前，就该跟对方是一体。
自己只是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一部分，如今又失而复得。
于是南方贵一张开双臂，选择将他拥入怀中。
【1】
关于父亲的记忆十分遥远，但依然十分清晰。那同时也是自己身为“御影贵一”的记忆。
老旧的相册里收纳着父亲故乡的照片。那是与高楼林立的都市截然不同的，古色古香的乡下小镇。小小的神社与寺庙遍布各处，供奉着外乡人从未听过，但当地人却崇拜至今的神佛。
父亲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每当说起自己的故乡，却总是会变得健谈起来，并露出带着几分眷恋的笑容。父亲的老家有剑术的道场，有锻刀的工坊，有幽静的神社。每到夏季都会有飞舞的萤火虫。贵一知道父亲很喜欢那个叫做星月市的地方。但当贵一询问起父亲为什么要离开故乡，为什么不回去时，父亲却苦笑着摇摇头。
年幼的贵一察觉到，父亲的眼神中除了怀念，似乎还有一丝悲伤。
后来，父亲死于一场事故。贵一跟着母亲改回了旧姓，从此也与“御影”这个名字失去了联系。
单身母亲抚养孩子并非是简单的事。即使是尽力过着清贫的生活，母亲也不得不从早到晚地工作着。
贵一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再主动开口要什么东西，逐渐扼杀了自己的物欲。
——贵一以前还是个活泼的孩子，父亲去世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样呢。
——小时候还经常跟我家的孩子一起在公园玩闹，那件事之后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真是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
——连话也不肯多说几句，不管问什么都没兴致的样子。
旁人的议论伴随着风吹进了耳中。小孩子自然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无论是辩解还是反驳似乎都没有意义。
就算自己像从前那样，母亲也还是需要辛苦地工作。
母亲还是会变卖家中的物件，包括父亲留下的遗物。
母亲还是会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到家中，让碍事的自己藏在壁橱里不要出声。
母亲还是会用本就不多的钱去购买古怪的壶，或是向从未听过的神明献上祈祷。
面对着行为越来越异常的母亲，贵一光是维持自我就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神总是喜欢美丽的事物。
——贵一这么漂亮，一定能够得到神的喜爱。
——向神献上祈祷吧。
穿着洁白长袍的陌生男女这么说道。母亲也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开始要求自己也加入他们当中。
为了让母亲安心，贵一接过了黑色封皮的“教义”，学着难懂的祈祷词，跟着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前往外形奇特的建筑，在那里礼拜、冥想、祷告。
——神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向神献上祈祷吧。
献上祈祷吧。献上祈祷吧。献上祈祷吧。然而贵一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愿望。
令人喘不过气的生活在母亲加入的新兴宗教唐突解散后才恢复了正常。据说是教团的教祖突然暴毙，同时据点也遭到了警方的调查。母亲像是大梦初醒般恢复了理智，懊悔地抱着贵一恳求他的谅解。
知道自己不用再装模作样地扮演小小的“信徒”，贵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回过神来，家中已经不剩下什么能够代表回忆的东西。贵一视作珍宝的相册能够留下来，只不过是因为没法换钱而已。
摆脱新兴宗教的影响后，母子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但此时的贵一已经完全失去了追求什么的想法。
即使期待的结果到来，也只会迎来空虚。不抱有任何愿望。不追求任何事物。像是将过去的自己丢弃，刻意地留下一片空缺，也没有考虑过要去填补。
抱着这样的想法长大的贵一，和母亲互相扶持着，度过了平凡无奇的青春期。他原本并没有念大学的想法，但在老师的劝说下，贵一还是试着参加了都神大学的入学考试，甚至最终意外地获得了奖学金。
进入大学之后，贵一依然尽力度过着平凡人生。
——本该如此。
★
在博物馆见到的那个身影令人感到无比怀念。
像是丢失多年的心爱之物再次回到自己身边一样。
站在玻璃柜前为游客们介绍展品的只是一名戴着眼镜的普通青年，彬彬有礼且沉稳敦厚。他用平稳的语调回答着游客们的问题，镜片后的双眼平静而温和，每当开口说话时眼角都会微微弯起。随着解说的内容轻轻挥动手臂，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腕骨骼分明。展示柜的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柔和的阴影轻轻地掠过脸颊。
在这安静的展厅之中，就像是午后和煦的阳光一样温暖。
“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请、请帮忙解说这个展品吧。”
贵一小心翼翼地上前咨询了关于展品的事情。对方只是回给自己礼节性的微笑，附上了不过是工作内容的解说。
这只是最表面、最基本的交流。
却让人心跳加速。思维也乱成一团。
自己内心缺失的部分，正在渴求着眼前的人去填补。
博物馆的学艺员和游客。
同一大学的前辈和后辈。
有着相同兴趣的朋友。
跟木户蓝络的交流原本只是停留于此。对不愿追求太多的贵一而言这样也已经足够。
只是当他看到那篇周刊报道，一眼认出了照片上的青年时，还是被无尽的失落感所吞没。
贵一本来是不会关注这类消息的人。他首先察觉到的是木户蓝络身边的氛围与以往不同。潜伏在木户身边的恶意随时都有可能对他伸出利爪。
为了弄清原因，贵一稍加调查就找到了那篇报道。
八卦杂志的消息不可信。但对木户而言，有一名比自己重要得多的女性——这样的事实却坚定得不可动摇。
那名女性是自己无法匹敌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贵一久违地感受到了怅然若失。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任何事情抱有过期待，而如今即使进行期待，也只是再次迎来了空虚。
空虚之中，贵一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本留存着父亲的回忆的相册。
相册的封皮已经开始剥落，照片也有些发黄。时隔多年再次翻开，一页页地浏览着的时候，贵一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木户蓝络抱有的怀念感的来源。
于是他计划起了前往京都的旅行。
在父亲的故乡，在那座小小的神社，贵一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告诉自己，要去寻找星星。
接着，他看到了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
“该去找回来了。”
“那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另一个贵一抬起眼睛看向自己。
贵一点了点头，张开双臂，将对方拥入怀中。
“去寻找星星吧。”
【2】
车窗外的景色一点点由都市变为了乡下城镇。林立的高楼逐渐退后，延绵的群山在前方画出轮廓。
不时经过的车站前聚集着陈旧的木造房屋与设施。乡下特有的寂静之中，可以听到秋虫的鸣叫声，以及稻子收割后的农田传来的泥土气息。
在东京站乘上首班的希望号，抵达京都站后换乘地方路线。早上九点十分，电车最终抵达了星月市站。
根据调的调查以及木户的推测，南方贵一在夏天来到了这座位于京都府内的城市，并在这里被特别的存在“附身”。那个存在化身为怪异，正在恢复力量的途中。怪异现象一开始只是使人产生幻觉，后来逐渐开始对现实产生影响。
而此时美青和调，正站在与那个存在有关的神社前。
沿着布满苔藓的石阶一路往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被树木包围的神社，入口旁的石碑上刻着“星垂神社”的字样。
鲜红的鸟居对面，可以看到境内被打扫得格外干净。不知何处传来的风铃声融化在空气之中。
说起来，从刚刚进入星垂神社所在的银朱町时，就能感到这一带仿佛还停留在夏天的末尾，暑气未消。境内吹过的凉风在这个时候显得更加令人舒适。
站在社务所门口迎接两人的是一名巫女打扮的女性，看上去大约30多岁。凛然中带着沉稳的身姿仿佛是神社风景的一部分，就连岁月刻下的浅浅的笑纹也能令人感到几分魅力。
“你们好，是木户家的孩子介绍来的人吧？”
女性自称是星垂神社宫司的妻子，也就是御影家的夫人。她热情地将两人带至会客室，又为两人泡了茶。调一边赞叹着夫人的美貌一边夸奖着对方泡茶的手艺，美青则在旁边苦笑着说叨扰到您休息真不好意思。
御影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在听美青说明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之后，她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你们提到的那个孩子，确实来过这里。”
“真的吗？”美青与调对视了一下，又看向御影夫人。
御影夫人点点头。
“他来的时候外子正忙于祭典的准备，所以当时也是我接待的他。分家的孩子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候来拜访实在是稀奇，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据说星月市在夏季的时候会举行大量的祭典。而所谓“不上不下的时候”指的是祭典之间神社没有特别举行活动的期间。一般而言，远亲前来拜访都会挑在传统的祭典期间，而南方贵一到访得十分突然，既没有参加祭典，也没有和本家的其他人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参拜了神社。
“那孩子离开的时候说……”御影夫人顿了顿，稍稍放低了视线，“自己听到了星垂大人的声音。”
“星垂大人的……？”
“……声音？”
美青和调不约而同地歪起头。
“是的，就是这座神社供奉的，御影家的祖先——御影星垂大人。”
御影夫人再次看向两人，点了点头。
“唔……参拜神社之后听到星垂大人的声音这种事，会经常发生吗？”
“这种事确实不常有……不过，毕竟那个孩子是星垂大人的后裔，所以也不能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性。”
“嗯……”
美青低头陷入沉思的时候，调追问道：“那……星垂大人对他说了什么呢？”
“这……就只有那个孩子自己知道了吧。”
御影夫人又顿了顿，稍稍抬起下巴说，“这么说来，两位这次主要是来问关于星垂大人的事情的吧？”
“是的，非常感谢您愿意接受我们的访问。”美青点点头，“因为事情很有可能和御影星垂先生有关系，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哪里，不用这么客气。能够向人说明星垂大人的故事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们了。”
御影夫人笑了笑，稍稍整理了耳边的头发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
据传星月之地存在着通往异界的门扉。千年以前，大量的妖异穿过门扉来到现世，横行跋扈。
御影星垂就是自门扉之外降临的存在。如今星垂神社所在的位置，正是当时御影星垂栖息的地方。
时值平安时代，为镇压京洛周边的妖异，无数阴阳师被派遣到星月之地。而其中一名阴阳师名叫木户风雪。
据称木户风雪在一片燃烧着火焰的土地上，发现了正独自默默地锻刀的御影星垂。
或许是风雪看出了对方是不会加害于人的存在，又或许是星垂的化形能够瞒过年轻的阴阳师。不管怎样，两人在相遇后意气相投，成为了莫逆之交。
身为刀匠的星垂，为风雪锻造了一把漆黑的刀，并协助他一同铲除星月之地的诸多妖魔。在阴阳师们的活跃下，异界的门扉得以封闭，星月之地才逐渐发展成为聚落。
与其余阴阳师一样，风雪在星月之地定居，而星垂也同样陪伴他留在现世，直到风雪去世后才选择离开。而星垂的后人继承了他的锻刀技术，继承了风雪留下的刀法，同时也建起了这间星垂神社。
原本不属于现世之人的星垂，本该如门扉之外的怪异一样悄然离开。然而是风雪的出现，让他决定留下作为人类的记录，留下作为人类的痕迹。
直到神话完全褪去的现代，御影家也依然在辅佐着木户家，协助着木户家。
而这间星垂神社，正是供奉着先祖——御影星垂的神社。
★
“据说星垂大人右眼总是缠着绷带，又拥有着超越时代的锻刀技术……所以当地人都认为他是天之御影神的化身。”
御影夫人双手捧着茶杯，继续说道。
“然后，御影家的孩子里，偶尔会出现眼角长有泪痣的人。这些孩子呢，也被认为是星垂大人的化身。”
“泪痣？那南方同学他……”
美青的脑海中浮现出南方贵一那张美丽到让人烦躁的脸。确实他的眼角也长着泪痣。
“……是的，那孩子也是一样呢。”御影夫人点点头，“所以我想，他能听到星垂大人的声音，也并非不可能。”
“唔……”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事情。”见美青皱起眉头，御影夫人又笑着补充道，“我的孩子也长着一样的泪痣呢。”
“那夫人您的孩子……？”
“那孩子的话年纪还小，对这些东西也不是很了解。”
“这样……”听完御影夫人的说明之后，美青稍稍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其实就像刚刚所说，我们遭遇的怪异很有可能和御影星垂先生有关系。所以也想问问您的看法。”
“以我的立场，确实很难将星垂大人与会加害于人的怪异联系到一起……”
御影夫人微微低下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如果是过去的阴阳师，或许能有驱逐怪异的办法吧。但如今的星月市，恐怕也不存在那样的人。”
离开时，御影夫人将两人送至了社务所门口，满脸歉意。
“真是不好意思，让两位白跑一趟。”
“哪里哪里！夫人能专门抽空给我们讲故事已经足够啦！剩下的就要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调用灿烂的笑容和大嗓门试着打消对方的歉意。
御影夫人想了想，说了一句请稍等之后，转身回到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要是不嫌弃的话，请带上这个。”
那是一个星型的挂坠，其中镶嵌着一小块黑色的石头碎片。仔细一看，可以发现上面写着一个“萤”字。
“这是……？”
“这是星垂神社代代相传的护身符之一。上面所写‘萤’字，则与星垂大人的名字同音。如果事情真的跟星垂大人有关，这个东西应该能帮上点忙。”
御影夫人说着，将护身符递了出来。
“……谢谢您。”
美青接过护身符，紧紧地握在掌心。
【3】
“真佩服你跑了一天还有力气在这里整理资料……”
已经累瘫在椅子上的美青用毫无生气的眼神看着对面正在奋笔疾书的调。
离开星垂神社之后，美青又被调带着在星月市各地转悠了一通，直到太阳下山才总算找了家晚上还在营业的店坐下。
“现地调查就是这样啦。”调挥了挥右手上的笔，“而且我平时是调查都市传说为主嘛，当地民俗不是我负责的那块，所以这次编辑部对取材地还挺意外的。为了对得起这笔经费，就更得好好取材啦。”
正如调所说，这趟旅行动用了出版社的经费，所以在对星垂神社的调查之外，也得尽量多收集一些当地的民俗素材。好在星月市这个地方可谓是民俗文化的宝库，两人奔走了一整天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也收获不小。
至于木户为什么没有跟来——一来在经过灵媒师一事之后，两人尽量没有再直接见面，避免刺激怪异让现象进一步升级，二来在“六月的那件事”之后，木户和家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尴尬，并不是适合回老家的时候。当中具体的细节美青也不便过问，于是只好自己跟着调一起出发了。
灵媒师的铁铎对抵御怪异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然无法完全根绝身边的幻觉，但也没有再发生之前那样对现实产生较大干涉的事件。然而没过几天，铁铎上也开始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如灵媒师所说，这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咖啡店的玻璃橱窗上映出了怪异那漆黑的影子。不停变幻的烟霭仿佛形成了狰狞的笑容，盯着店内的自己。店内的其他客人包括调都对此毫无反应，或许也是好事。美青缓缓地放下肩膀，又转过头看向调的方向。
“不过，虽然从御影太太那里听说了御影星垂的故事，但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呢。”
“确实。”调靠在椅背上，将双手放在后脑勺后说道，“单看这个故事，也只能看出御影星垂对木户风雪的执念……倒也没有像许多故事里的怪异一样，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情。”
“说到底，御影星垂是星垂神社的祭神，神社里传下来的故事自然不可能是负面的吧？”
“没错。想让星垂神社的人提供‘驱逐自己的先祖’的方法本来就不太合适呢。”
“而且，如果真的是御影星垂化身为怪异附身到自己的后裔身上，那么这个怪异的确也不属于任何现存体系……解决事情的难度变得更大了啊。”美青丧气地说道。
“而且按照御影太太的说法，星月市现在也没有什么超强的阴阳师了。”
“要是木户同学突然被祖先上身变成超强的阴阳师就万事大吉了呢……”美青叹了口气。
“诶，做得到吗？”调突然睁大了眼睛。
“不太可能吧……”
“木户同学不能努力一下吗？”
“这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吗……”
到头来，关于怪异事件本身，两人并没有找到根本的解决办法。就这么打道回府的话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无论是日程还是金钱上来说，两人都没有在星月市继续逗留的能力。
美青想起了灵媒师所说的话。所谓驱魔就跟治病一样，就是要找准原因，然后对症下药。然而此时即使认准了怪异的真身，也没有驱逐怪异的方法。位于规则之外的存在，无法用任何现有的规则进行处理。
刚刚自己所说的虽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方向或许是正确的。神主也好，阴阳师也罢，甚至僧侣和神父也一样。得是拥有强大能力的人，才能应付这件棘手的事情。
“咦，这不是藤堂同学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美青从思考中拉回现实。赶忙看向声音的方向，却发现对方是怎么想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呃，八百老师……？”
来到两人桌前的中年男性，正是都神大学的八百乡准教授。整洁的风衣下的西装自然地贴合着身形。稍显凌乱的黑发之下，闪耀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了两人。
“真是奇遇啊。这位是……？”八百教授看向调，然后笑了笑，“男朋友？”
“不是。”
“请问——八百教授！”在自我介绍之前，调就像是在课堂提问一样举起手，“听说您的夫人以前是来宫神社的巫女？”
“嗯？”八百教授轻轻挑起眉毛，“男朋友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都说了不是！”
“这不刚好是我们要找的人嘛。”无视了美青的抗议，调露出了开心——又欠揍的表情，“啊，我也是都神文学部的毕业生，请多指教！”
“这真是……看来藤堂同学是遇到了什么事吗？说来听听？”
八百教授干脆地拉开了旁边的椅子坐下，看了看兴致勃勃的调，又看向眼神失去了光彩的美青。
【4】
美青没想到自己会在几天内连续光顾两家神社的会客室。
优雅的和室中放置着一张矮桌。美青和木户正坐其中在一侧。茶香混杂着白檀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
坐在矮桌对面的是一名不苟言笑的神主打扮的男性。虽然看上去还很年轻，气场却令人不敢怠慢。
不愧是来宫神社的一把手……美青在心里感慨。
“事情我已经从姐夫……八百教授那里听说了。”对方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用稍稍变得柔和的眼神看向了木户，“……其实有需要的话，可以拜托海斗先生转达我的。”
“……不好意思……”木户低下头，“……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事给鹰司先生添麻烦。”
来宫鹰司——也就是身为来宫神社一把手的男性放松了紧皱的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请问……两位认识吗？”
美青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啊，是的。”来宫鹰司点点头，“我从前受过海斗先生——也就是蓝络的父亲的很多照顾。”
“世界真是小啊……”美青只得做出了这样的感慨。
两人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是通过八百教授的介绍，前来求助“值得信赖的强大的驱魔师”。
不知道调从什么地方打听到八百教授的家庭信息，更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得知来宫神社拥有驱逐“规则外的怪异”的方法，但当八百教授当时恰好出现在星月市——据说是来看望一个老朋友——可以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来宫神社位于东京都多摩地区的四宫市，是关东地区少见的供奉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大型神社。据说四宫这一地名来源于战国时代起就存在的四座神社，但如今只有来宫神社保留了下来。
关于四宫市的民俗研究，美青在八百教授的论文当中读到过不少，现在想来教授能有来宫神社相关的人脉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木户——就算他接下来真的被阴阳师祖先附身，美青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目前的状况，你们应该也从不同的人那边听说了。那我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简单地了解了两人的处境之后，来宫鹰司这么说道。
“那个叫做南方的孩子或许想要借助怪异的力量，然而怪异本身并没有那么强大，所以需要寻找受害者来增强自身的力量。好在你们的应对方法不差，没有引得怪异进一步变强。所以趁着怪异还弱小的时候从你们身上进行祓除，不算太难。”
只是……来宫鹰司顿了顿，看向两人说。
“……你们想要解决的，并不只有自己身上的问题吧？”
美青和木户对视了一下，然后一齐点了头。
见两人如此回应，来宫鹰司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稍稍站起身来。
“那么，就必须先将怪异的源头吸引过来，才能进行祓除了。请跟我来一个地方吧。”
◇
视野被刺眼的光芒所覆盖。
像是走过了一段坚硬又柔软、冰冷又滚烫、宽阔又狭窄的通道。
光芒逐渐散去，睁开眼睛后，出现在眼前是一道巨大的鸟居。石制的鸟居上四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和裂缝。而鸟居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雅宫神社。
“咦……雅宫……神社？”
下意识回过头，美青注意到身后仿佛障壁一般，燃烧着数团一人高的火焰。火焰泛着青色与红色，即使伸手靠近也感受不到温度，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是的。先进去吧。”
来宫鹰司这么说着，带领两人穿过鸟居，走进了神社境内。
该如何总结刚刚发生的事情呢。
美青和木户一起，被来宫鹰司带到了来宫神社背后一片无人的空地上。
地面铺着黑白两色的小石子，仔细一看，似乎是描绘着一种复杂的花纹。
只听风铃声响起，一行人就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包围，接着就来到了另一座神社的参道上。
眼前的景象似乎不太安定，自己迈出双脚向前行走的动作也带着酩酊感，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一眼望去，境内可谓是一片狼藉，看上去似乎是遭遇过严重的火灾。
地面的砂石中混杂着变色或是碳化的石子和木屑。建筑几乎都只剩下残檐断壁。崩塌的屋顶倾斜着暴露出了房梁与柱子。埋在灰烬之中的祭坛上掉落着表面已经融化的铃铛。勉强保留下来的墙壁和门上也残留着斑驳的痕迹。
“这是……”
而其中最大的异样感，是包围着整个神社的火焰。燃烧的火焰从鸟居前的参道上开始延伸，像是墙壁一样将神社围绕起来，几乎将神社与外界彻底隔开。
“四宫市的‘规则’曾经经历过数次改变，直到江户时代之后，才以四座神社为中心整顿为如今的状态。”
一边走向神社中唯一一座还完好的建筑，来宫鹰司一边向露出疑惑表情的两人解说道。
“然而在大正时代，为了对抗‘规则外’的怪异，除了来宫神社之外的三座神社都进行了特别的仪式。”
美青记得八百教授的论文中提到，雅宫神社的传承故事中化用了佛教中的妖魔形象。尽管神佛习合的现象在日本的寺社中并不稀奇，但讲述神道的神祇击退佛敌的故事却十分独特。现在想来，这或许只是用来指代那些“规则外”的事物。
“我们现在所处的雅宫神社，是位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缝隙中，不属于任何‘规则’的土地。”
那座完好的建筑似乎是神社的宝物殿，在近乎烧毁的境内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这虽然只是仪式的副产物，不过直到现在都还发挥着作用。”
拉开宝物殿的门后，来宫鹰司从中取出了似乎是神乐用的神铃和纸垂，但并没有交给美青和木户任何东西。
“比方说……用来驱逐同样不属于任何规则的怪异。”
叮铃铃的清脆铃声响起。仿佛空气的流速也发生了变化。
“……来得真快。”
来宫鹰司话音刚落，美青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瞬间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下意识就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鼻腔中传来铁锈味。空气中混杂着纸片烧焦的气味。
四肢沉重得无法动弹，拼命抬起上半身之后，美青看到来宫鹰司已经上前几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那么，就像刚刚说的一样，现在需要你们充当‘诱饵’。稍微坚持一下吧。”
说完之后，来宫鹰司摇动了手中的神铃。
叮铃铃。
远处，燃烧的火焰对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5】
那是昏暗的烟霭，又像是漆黑的火焰。不定形的轮廓突破了火焰形成的围墙，逐渐逼近。
耳边再次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铛。铛。铛。
那是锻刀时铁锤击打刀身时的声响。
噼啪。噼啪。
那是炉中的火焰燃烧时的声响。
巨大的黑影拖着沉重的脚步，踏上了境内的砂石地面。原本就已经变色的石子上再次被染上了焦黑的色彩。
那是美青曾经在咖啡店见到的怪异。那也是木户曾经在自己的房间中见到的怪异。但不知何时，黑影已经成长得有近两人高。如果继续放任下去的话，恐怕真的会变成棘手的怪异。
“南方同学……”
木户强撑着抬起头看向黑影的方向。被烟霭包裹的影子不时显现出类似于人形的轮廓，相当于右眼的部位翻滚着红色的火焰。
叮铃铃。神铃摇动。沉重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
美青和木户赶紧站了起来。
高大的黑影停在了广场上。不知是受到了阻挡无法继续前进，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站在前方背对两人的来宫鹰司的出声说道。
“去吧。”
接着，他就开始念起了祓除怪异的祝词。
美青和木户也互相对视，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虽然并没有商量具体对策的时间，但在简单交换信息之后，两人都心领神会地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美青紧握了星垂神社的护身符。而木户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的中心。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黑影，准确来说分为两个部分：身为怪异的“神明”和身为载体的“南方贵一”。正如来宫鹰司所说，如果不在乎南方贵一的生死存亡，直接蛮力驱逐怪异的话，不算太难。只是想要保证南方贵一的安全，则需要将怪异从他身上“剥离”开来，再进行驱逐。
被怪异盯上，遭怪异缠身的人，大多是因为波长与怪异同调，或者说，存在着容易吸引怪异的地方。而南方贵一吸引怪异的地方，不外乎是他朝向木户的感情。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最适合执行这项任务的，自然就是木户本人了。
地面摇动。木造建筑的残骸发出吱呀的响声。碳化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猛烈的轰鸣声。猛烈的暴风如火焰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两人朝后掀翻在地。
视野被黑色的烟霭所遮盖，飞舞的砂砾和枯叶令人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住了面部。身后来宫鹰司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异样的空气钻入口鼻，像是灼烧一般刺激着喉咙与肺部，令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在五感同时被搅乱的风暴之中，抬起膝盖，朝前跨出，向前一步，继续向前一步。
从手臂的缝隙之间窥见的烟霭的对面，隐约能够看到青年的身影。独自站在平静的暴风的中心，像是在拒绝着一切。
咬紧牙关，缩起肩膀，放低重心，逆风而行。
在膝盖几乎要因为重压而跪倒在地的瞬间，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趁着这个机会，木户猛地站起身来，朝前伸出手，将那纤细的手腕紧紧地抓住。
充满虚无的那双眼睛，在闪过一丝诧异之后，瞬间被柔和的表情所占满。
◇
每踏出一步，都会感到前方传来的压力正在将自己强烈地往后推动。仿佛皮肤都要被撕裂一般。
意识到黑影的中心正在拼命拒绝自己的瞬间，美青转头看向身旁。
——果然木户已经不在原地。
南方贵一的目标是木户，而想要增强力量的怪异的目标则是自己。自己既无关古老家系的纠葛，也没有对抗怪异的力量，但好在有人曾送给自己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美青抬起握拳的右手，稍稍松开手掌。黑色的石头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
与此同时，美青感觉自己仿佛能够看到黑色烟霭的前方，风暴对面的人影。
铛。铛。铛。
耳边再次传来了金属的清脆响声。
隐约能够看见，那人影正在专心致志地挥动着手中的小锤，敲击着被烧得赤红的刀身。
再次握拳，屏住呼吸，扬起手臂。
被抛出的石头碎片如流星一般划出弧线，就像有着自我意识一样划破了漆黑的风暴，朝着烟霭的前方飞去。
★
风雪之中，依然光芒不减的那颗星星。
那是自己期待着的东西。
那是自己应该去寻找的东西。
这么说来，自己向神祈祷的时候，许下了什么愿望来着。
即使曾经被新兴宗教的信徒们逼迫着向未知的神明祈祷，自己也不知道该许下什么愿望。
当自己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却发现那东西早已不属于自己。
于是神说，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作为条件，自己要去收集力量。
收集力量，为他解决身边的麻烦。
收集力量，为自己排除路上的阻碍。
派出自山而来的神使，一个个寻找，一点点扩大力量。
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等到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漂洋过海。
等到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成为匹敌那名女性的存在。
然而自己在第一步就受到了阻碍。
于是神失控了。神开始抓着第一个目标死死不放，一直追到了这座梦境与现实间的神社。
接着，他突破了漆黑的烟霭，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本来该是我去寻找你的。”
神的力量开始减弱了。似乎是遭到了那名宫司的压制。
超脱于规则之外的神，遇到同样不受规则限制的力量，也只能败下阵来。
然而自己并没有任何不甘心的感觉。说到底，在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瞬间，自己的内心就已经认输了。
就像如果现在木户风雪出现在这里，星垂大人也会立刻平息一切不满与怨念，令所有混乱当即结束吧。
“……真是的，所谓千年以前就决定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6】
“唔……然后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虽然很想质问为什么一个大好的工作日下午，调这个早就毕业的人会出现在超自然研究会的活动室，但对后辈们来说，这可是个能跟自己景仰已久的创设者交流的难得机会。
和美青这个一脸疑惑的编外人员相反，以坪井为首的后辈们脸上都乐开了花。
“嗯。怪异现象没有再出现，南方贵一也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和后辈们聊完之后，调以难得回大学一趟为由联系了刚下课的美青，然后向她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烟霭散去，风暴停息，怪异被来宫鹰司利用规则驱逐，木户也将南方贵一从中救了回来。
据木户所讲，他已经将该说的一切都说完了。
接着一行人将失去意识的南方贵一带回来宫神社并送往了医院，得知没有大碍之后也松了口气。
“所以他当时变得跟个跟踪狂一样，真的是因为怪异的影响咯？”
放下手上摊开但一页也没有翻动的《月刊努》，调歪过头问道。
“至少恢复意识之后看上去还是个挺挺好的孩子。还跟我好好道歉了呢。”
美青回想着南方贵一慌张地向自己道歉的样子，与第一次见面的表现比起来确实判若两人。也不知道究竟哪一边才是他的本性。
“原来如此……”
“据说原本我就是怪异的第一个目标，结果直接就在我这里栽跟头了。没有其他的受害者算是万幸吧。”
“不愧是我的美青，超强！”
“谁是你的。”美青没好气瞪了调一眼，“而且到头来我只是把御影夫人给我的护身符给丢出去了而已，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呢……”
“这么说，你为什么要把那个石头丢出去？”
后来美青才听木户说，星垂神社的那块护身符似乎是自宇宙飞来的陨铁的一部分。
“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就是……该把那块石头朝那个打铁的人影丢出去。”
“那个人影就是御影星垂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美青点点头，“后来那块石头就怎么也找不到了呢。就像是燃烧的流星一样。”
“真神奇啊……”
“总之，木户同学也好好跟他沟通过了——说到底要是一开始就说清楚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呃，也不一定吧。”
被木户亲手从怪异手中救出来，或许才是让南方贵一放下心结的原因。
“人心真是难以把握啊……唔，所以他们俩现在怎样？”
“木户同学说是两个人可以做普通的朋友……”
“真的假的？心也太大了吧！”
“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啦……”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概也是木户这个人的魅力所在吧，“他好像还说，要感谢南方贵一让他下定决心呢。”
“下定决心？”
“我也不是很清楚，总归是好事吧。”
“真好啊真好啊，这下不是皆大欢喜吗？”调抱起胳膊满意地点点头，“那——下次能不能让我也采访采访他？关于他那个超强的阴阳师祖先什么的！”
“你自己去问啦。我差不多该走了。”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美青背起背包，对调还有其他后辈挥挥手，离开了活动室。
夕阳西沉，建筑与树木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道路两侧的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逐渐被染成深色的夜空对面隐约能望见小小的昏星。
校道上传来学生们的谈笑声和脚步声，教学楼的门窗被拉上的响声，自行车的车铃声。
美青也跟随着下学的人群穿过大门，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铛。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唐突地回响在空气中。
警觉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并没有一目小僧，或是其他的幻影出现。
大概是错觉吧。美青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7】
东京都四宫市，药袋坂商店街的某家居酒屋。
来宫鹰司环顾熙熙攘攘的店内，注意到坐在深处座位朝自己招手的木户海斗之后，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难得海斗先生约我出来还来晚了……”
“没事没事。”木户海斗笑着摆摆手，“你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能有时间陪我喝一杯已经很开心了。”
和工作时的袴装不同，换上轻便私服的来宫鹰司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更加年轻一些，表情也更加轻松自然。除了公私场合的区别之外，桌子对面的人或许也是他能如此放松的原因。
来宫鹰司从十几岁起就受到木户海斗许多照顾，几乎可以称他为另一个父亲。成年之后，每次与海斗相聚，来宫鹰司都会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两人随意地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提到了此前海斗的儿子——木户蓝络被卷入的怪异事件。
“御影贵一……那孩子的父亲，我或许认识呢。”
“这样吗……？听说他的父亲过去也曾住在星月市，算来应该也跟海斗先生年龄相仿才是。”
“是的。”海斗点点头，“我们也算是发小吧。不过他有好几个哥哥，所以没有继承家业，而是十多岁就离开了京都，之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本来还想着或许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没想到他已经……”
海斗稍稍垂下眼睑，然后昂头喝了几口酒。
沉默的空气持续了一会儿之后，木户海斗又再次开了口。
“不过，毕竟是星月市的神明化作的怪异，就算没有盯上蓝络，也不能放着不管呢。真是给鹰司你们添麻烦了。”
“嗯？不对呢。”
“咦？”
海斗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哪里不对。
“确实我当时利用雅宫神社境内的规则驱逐了那孩子身上的怪异之神，但那个怪异应该和御影星垂没有关系。”
“咦……？”
“不如说……作为先祖受到信仰的御影星垂，一来并非怪异，二来也不会被‘祓除’吧。不然，星垂神社的存在岂非毫无意义了。”
“可是，按照蓝络所说，那个御影家的孩子是去了星垂神社，听到了御影星垂的声音，然后被御影星垂化身的怪异附身，才会引发那些离奇现象……”
来宫鹰司所说的道理海斗自然也明白。只是这样一来，附身在御影——南方贵一身上的怪异又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无法断定那孩子身上本来寄宿着什么。或许该庆幸那个怪异的力量没有变得太强大，否则驱逐起来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嗯……算了，反正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多说也无益。”海斗笑了笑，然后招呼店员多加了一杯酒。
-了-
【参考文献】
柳田國男『一つ目小僧その他』
柳田國男『新訂 妖怪談義』
皆神山すさ『一つ目の諏訪大明神: 一目一足の鍛冶神と諏訪氏の謎』
小早川明子『「ストーカー」は何を考えている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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